媒體與寫作期末報告-謝旺霖專訪(轉載,曹馥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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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命平凡 謝旺霖轉出文學路

清華大學外國語文學系 曹馥年 941241

謝旺霖除了念書、寫論文,謝旺霖還曾在清大寫作中心開設作文課。曹馥年/攝影

「文學始終是我的目的,旅行只是一種手段。」二○○四年十月到十二月,藉由第一屆雲門「流浪者計畫」的補助,謝旺霖帶著組裝的單車,從雲南麗江開始,在酷寒氣溫與崎嶇路段中單騎一千八百公里,最終抵達西藏首都拉薩。回國後,謝旺霖擱下法律、政治雙學士的畢業證書,轉換跑道,走上喜愛的文學路。紀錄這趟西藏之旅的《轉山》於今年年初出版,六十天單騎走西藏的故事引起廣大讀者的欽佩與迴響,但謝旺霖卻一再強調,自己只是一個志在文學創作的普通人。

「其實當初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出書,留下文字紀錄的目的,只是為了給林懷民老師一個交代。」一身深色衣裝,頸上掛著一串西藏風格的項鍊,長髮在腦後紮成馬尾,謝旺霖說話的速度不快,娓娓道出《轉山》的成書過程、這本書出版後為自己生活帶來的改變,以及自己對文學的堅持。

二○○四年,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獲得行政院文化獎,他捐出六十萬元獎金,成立了雲門「流浪者計畫」,鼓勵青年前往亞洲各地進行至少六十天的單獨旅行。謝旺霖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申請,最後成功獲選。兩個月的旅途中,他並未刻意寫下生活細節,只是抱著「交功課」的心理,紀錄自己所見所思,讓林懷民知道自己發起的計畫,並沒有被人任意揮霍。

不少出版社得知他的滇藏單騎之旅,紛紛向他邀稿,除了返國後天下、城邦等出版社的邀約,當時的遠流出版社主編林皎宏更早在他人還在西藏時,就以電子郵件與他討論未來成書可能。對於將自己的文字付梓,謝旺霖猶疑了七個月,才與最先與他聯絡的遠流出版社進行洽談。接下來的兩年利用工作與課餘時間,陸陸續續完成此書大部分的章節。《轉山》一書於二○○八年一月出版,紀錄了謝旺霖在這段旅途所見的風土人情,以及路途中內心的矛盾、困惑與不確定感,數月來蟬連書店的暢銷排行榜,更激起不少讀者對「壯遊」的嚮往。

問起此書大賣的原因,謝旺霖表示,自己當初寫作時,並不是站在讀者的立場思考「讀者喜歡什麼樣的內容」,而是書寫自己觀照的主題。他說,這本書所寫的是人與自我的對話,或許自己單獨的聲音也是讀者心中的聲音;自己遭受的困難也是讀者曾經遭受的困難,個人遭遇與讀者的生命經驗相契合,才會獲得大家的共鳴。

出書後的一連串新書分享會與演講邀約,讓謝旺霖開始馬不停蹄地「轉島」。謝旺霖說,轉山的出版,的確為他的生活與心境帶來一些改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冠上暢銷作家的頭銜,但這個頭銜也為他帶來影響力。以前的他人微言輕,但他現在的一句話便可鼓勵許多人。不過謝旺霖強調,這些話語之所以會為讀者帶來影響,並非因為出自他之口,而是因為讀者們為這些話賦予了意義。

近百場的演講,也讓一向不擅於面對人群的謝旺霖不得不在數百上千的聽眾面前開口。「要我面對台下這麼多人,簡直就比我一個人去西藏時還恐怖!」不斷講述自己的旅程,謝旺霖也覺得有些累了。但他想透過演講,傳達自己堅持的某些價值。他表示,一個人並不一定要當個菁英才會被社會認可,而是可以靠各種不同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重要。不必一味跟隨社會價值,只要願意對己負責,每個人都可以照自己的方式過生活。另外,他也不斷對台下這些把他當成明星的觀眾面前,強調自己是個普通人的事實。

聽眾的迴響,給了謝旺霖很大的動力。受訪當天,謝旺霖前往新竹市立陽光國小演講,許多小朋友拿著自己的詩文作品與《轉山》的閱讀心得與謝旺霖分享。聽眾的回饋讓謝旺霖覺得演講並不是全然的自我消耗,而是有意義的。

除了暢銷作家的頭銜,謝旺霖的另一個身分,是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班的學生。他在大學時加入文藝研究社後開始寫作,楊牧、舞鶴、以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作者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都是影響他極深的作家,楊牧的浪漫主義更是他的論文主題。創作是謝旺霖的志向,選擇重返校園,與求取學位無關,而是想精進自己的實力。為何會選擇台灣文學所,謝旺霖直截了當地說:「因為考上的機會比較大!」他沒有古典文學底子,要是報考古典文學佔分較重的中文所,難以與人競爭。台文所的考試科目中,當代文學所占的比例較大,清大所考的科目又是自己較為了解的。為了省錢,他僅報考兩間研究所,最後考上清大。

謝旺霖認為,研究所的這段日子,讓他有更充裕的時間唸書,研究所沒有考試,讓他得以主動研讀資料、素材,並培養批判分析的眼光。然而做研究時探討的畢竟是別人的作品,他仍希望自己的生活能以創作自己的作品為主。

從法律專才轉換跑道,謝旺霖也曾擔心文學是一條孤獨窮困的道路。但《轉山》的熱銷,以及名人的推薦、老少讀者的支持,證實他的擔心是多餘的。「文學之路孤獨與否,其實是個很矛盾的問題。寫文章的確是獨自一個人奮鬥的過程,但假如沒有人幫我分擔我該承擔的社會責任,例如家人替我分擔家務、水電工人替我解決漏水問題,我就不可能坐在這裡寫作。長期寫作的背後,是與社會、人群有相當大的關聯的。」

目前謝旺霖除幫報章雜誌撰寫專欄,最近也為朋友的基金會撰寫案例,以報導文學的方式,關注罹患愛滋病的外籍新娘無法接受妥善治療,還得遭受強迫遣返的社會問題。近來演講與飯局邀約不斷,讓謝旺霖覺得有些疲倦,他想遠離過於頻繁的社交活動,「逃」到一個新的地方走走看看,並開始新的創作。他計畫於今年暑假前往尼泊爾,未來還有可能造訪南美。「創作者的本分,是創造出更好的作品。」謝旺霖說,「我的旅行沒有目的,未來我的作品也不限於旅行文學,而是寫自己想要寫的東西。」

但謝旺霖在轉山的自序中寫到,對於當初信筆寫下這個好消息「簡直就像『狼來了!』的故事一樣『糟糕』。」

讓你在心裡暗自喊痛之餘又有一種淋漓的快感

受訪時,謝先生希望不要錄音,一向覺得自己的短期記憶頗差的我此時倒展現了驚人的實力,又或許是因為他說得太好,字句都讓我印象深刻吧。

我手寫我口 研究所動機 誠實的人

第一次看《轉山》,是在誠品信義店。早在報紙上看到好評,刻意走到暢銷排行榜附近繞了一圈,果然看到這本書擺在第一名的位置。首先打動我的,是封面那張藏族男子的照片,疲倦又虔敬,滄桑且謙卑。那個時候並沒來的及把書看完,只翻了名人推薦與自序,謝旺霖的文字很綿密,層層疊疊,帶著重量。近來市場上單車旅行遊記太多了,每一本都不外乎是藍天白雲的絕美照片,書中的內容,都強調悠閒旅遊的樂趣,讓人好不嚮往。《轉山》吸引我的,並非他成熟的文字,而是封面上這一句:「你說『翻過這一頁,英雄將起身。』但我的旅途,絕不是以雄心壯志為起點。」

千里單騎,還不是以雄心壯志為起點?回新竹後找時間慢慢看下去,書中提及的生理的病痛、體力的極限;心理的困惑、矛盾,還有令人難以忍受的孤絕。這趟「壯遊之旅」,顯然與我們認知中旅行應有的悠閒快意無緣,而是窮困且帶點狼狽的。 

但這都是真的,從第一章開始的猜疑與不確定,旅途中因高山症疼痛欲裂的頭與虛弱的身體,與自然界和動物之間的搏鬥,發現單獨旅行一點也不浪漫,反而是快被沒有對象可以說話的處境逼到崩潰邊緣,與藏人間的小心試探與或友善、或不友善的接觸,到了最後,站在布達拉宮之前,他沒有任何志得意滿,我們看到的,是大呼了一口氣似的釋放。

這就是真實的單車旅行。我一直覺得,對新手而言,單車旅行和浪漫悠閒是扯不上邊的。生理上的飢、渴、病,心理上不知何時才能抵達終點的恐懼,所謂浪漫,大概只有偶爾停下揉揉酸疼的雙腳時,將單車在海邊一擺,拍下的藍天碧海照片之中。要是有悠閒,也絕不是在匆忙趕路的騎行過程,而是在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之後,散步到海邊吹吹海風的時光。

「這個人太誠實了。」我想到我媒體與寫作的期中作業,「我要去採訪他。」

第一次和謝旺霖面對面,是三月二十二日的轉山新書分享會新竹場。帶著前一天收到的生日禮物,聽謝旺霖說書中的故事,以及與讀者互動。新書分享會已不知辦過幾場了,但他出場時,依舊頭低低的,一手掩著嘴,像是斟酌自己該如何開口似的,停了一會,才開始說。

他說話的速度不快,但字字句句都是優美工整的,行文般的語調。互動時間時,大家的問題不少,早超過了誠品場地的借用時間。「沒關係吧?」他說,誠品的工作人員點頭,他繼續回答下去。

請他簽名時向他提採訪的事,他一口就答應了。雖然他是清大台文所的學生,但已經進行到論文寫作階段,不會常來學校,一連串的演講邀約也讓他抽不開身,於是這個採訪,就成了我的期末作業。

To be continued…

六點十五分,謝旺霖穿著一身深色衣裝,準時前來。他之前在寫作中心開過課,採訪就直接約在寫作中心,免去了餐廳定位的麻煩與嘈雜環境的干擾。雖然已身經近百場的演講與訪談邀約,依舊可以感受他的緊張。開始訪問前,他說:「我出去一下。」門再次推開時,空氣中浮著淡淡的煙味。

習慣性地詢問可否錄音,「可以不要嗎?」他帶著抱歉的神色,但語氣堅定。收起錄音筆,心理有些不踏實,平時採訪時大都盡量直視對方,只抄關鍵字,記不清楚的部分就聽錄音,少了錄音筆,加上他從小動作中流露出的緊繃情緒,讓我也開始緊張起來了。

從幾個我對《轉山》這本書的問題開始,他說,我埋頭抄寫。談起喜愛的事物與回憶,原本有些侷促的氛圍逐漸穩定下來。這些問題他回答過幾遍了呢?看不出任何不耐,他依舊以從容和緩的語調回答每個問題,話語出口之前,都小心思量著自己的每一個措辭,一如出書前對書中內容的字斟句酌。

「為什麼當初會唸政治和法律?」我逐漸切入這次採訪的主題。當初選擇法律是父親的意思,後來雙修政法,這兩個在我眼中課業又難又重的科系,對他而言仍能從容應付,還有餘裕加入文藝創作社團,只能說非常了不起。轉山之後,發現自己的志向在文學創作,決定轉換跑道,但這個「轉」並沒有不帶留戀的瀟灑,而是經歷了一段在麵包與興趣之間掙扎的心路歷程。無論是轉山的轉還是人生旅途中的轉,謝旺霖似乎都歷經了猶疑與不確定的過程。但或許是幸運之神眷顧,或許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的心之所嚮,堅持理想的人,老天也會幫他一把,謝旺霖最終還是走出了成功之路。

「為什麼想唸台灣文學所呢?」我問,當初擬定問題時,我其實已在心中預定了幾個答案:「看過中國的大山大水,我還是覺得台灣的風土民情最美,所以我想透過研討文學深入了解台灣…」「身為台灣子弟,我想發揚本土文學…」「楊牧等本土作家對我影響很大,我想鑽研他們的作品…」但謝旺琳的答案讓我愣了一下:
「因為考上的機會比較大。」
「咦?」
「因為考上的機會比較大。我沒有古典文學底子,要是報考古典文學佔分重的中文所,難以與人競爭。台文所的考試科目中當代文學比例較大,所以我考台文所。」

這種直話直說的個性,就是我欣賞謝旺霖與他的作品的原因。

訪問結束前,他一再確認我是否還有其他問題。他原以為我要寫五、六千字的專訪。「這樣夠寫嗎?」他問。我解釋這是一篇三千字內的訪問稿,他就放心了。「我以前也作過採訪。」他說,他現在也為朋友的基金會撰寫案例,以報導文學的方式,關注罹患愛滋病的外籍新娘無法接受妥善治療,還得遭受強迫遣返的社會問題。我想,這種貼近社會、觀察社會的生活,比起頻繁的演講邀約與飯局,更適合他淡泊的個性吧。

在訪談中,謝旺霖一直強調他是個普通人。「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暢銷作家。」但臨走之前,我還是像個小小粉絲一樣開心地與他拍了照。訪問之前,我佩服他的毅力與誠實,訪問後,我是真正欣賞謝旺霖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