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紀念一位忘年之交
潘秀玲 撰
我是潘秀玲,旁邊這位是張雅玲,我們是25年前孫先生剛退休,住在清華園時所認識的小朋友中的兩位。
在這裡,我們除了回溯個人與孫伯伯的忘年之交外,希望也能說出一點朋友們的共同心聲。
25年前,雅玲與我剛踏入社會,在人生各方面的經驗都很欠缺。遇到孫伯伯等於在混沌之中找到了一個方向。25年後,我們自己也到了退休邊緣,再回頭看當年孫伯伯帶給我們的啟發,真覺得是上天的厚待。記得是唐媽媽請孫伯伯吃飯,我們幾位離家在外的年輕人順便都成了被照顧的對象,以後唐媽媽就常常這樣照顧我們,謝謝您,唐媽媽!
在認識孫伯伯之前,讀過他的書,認識他本人以後,常常很驚奇,因為他的為人的確是按照他所寫的在做。他說一個人有多誠實,要看他的言行差距有多大,他的一生就是努力在縮短這個距離。
我們愛孫伯伯,因為孫伯伯愛朋友。
他對待朋友細膩中帶著深情。言談中若得知朋友需要什麼,再見他時東西已先擺在他房間靠門口的小桌上,有什麼好吃的,他會留給朋友吃。雅玲和我先後結婚都收到他細心而慷慨的禮物。
外子與我出國唸研究所,申請手續繁瑣,孫伯伯將個人支票借我們用省得我們跑銀行買匯票。
那時孫伯伯住百齡堂,雅玲與我下了班常常去找他,因為跟他在一起很快樂。那時候除了我們,還有幾位圖書館與共同科的同事們常常圍著孫伯伯聊天,說故事,開玩笑,雅玲與我幫孫伯伯校稿,為他的鄉音做翻譯。
一點一滴的相處,孫伯伯是一部豐富的教材,不斷在教我。連他過世的這幾天,有事沒事的思念中我猛然想起,真是上當了,孫伯伯常跟基督徒朋友抬槓說他不信神,弄得這些教徒很著急。事實上,孫伯伯早已在過他的修行人生。早在回台之前,在物質繁華鼎盛的美國,他早已奉行最簡約的生活,房子很小,家具很舊,衣著極簡,到了不合世俗規格的地步。宗教上的誡命律法他都守,宗教上佈施的實踐,但凡財施,力施,法施,數十年來他不斷為人付出。法施是教人過正確的生活,是最高層次的施捨,他也做到了。
過去十多年,截肢之後,他迅速老化又振作了起來,他的孤獨,寧靜而自尊,超越了世俗對「福氣」的定義。他靜靜的活,小牛說一般人到老,不是抱怨不斷,就是重覆當年之勇,孫伯伯只是沉思默想或翻翻書,從內心到態度永遠溫柔善良與真誠。他接受自己的處境,即使是世俗覺得不幸的晚年,即使每天疼痛又失去了行動自由,它仍然珍惜自己,願意一天又一天活下去,直到時候滿足。
我想著孫伯伯這段肉體拘禁,面對孤獨的歲月,比一位修行者面壁修行還艱苦,卻是他不斷淨化的過程。早在耕種菜園的歲月,孫伯伯已經早晚都在菜園中禱告「我常在菜園中不知不覺的向祂禱告,向祂懺悔,向祂求恕,向祂求福,還向祂追求不要離開我的心中」(菜園拾愛,1980年序)他偏說他不信神,我們也真以為他是無神論者,他離世那一天下午,雅玲與我在醫院,我還在他耳邊說:「孫伯伯,我知道你不信,但請你試試看,會有人來接你,你也會看到光,請你放下所有的遺憾,帶著你的愛,跟著光走吧,我們很快會相聚。」
雅玲接著唱了歌給孫伯伯聽。
那天晚上,孫伯伯走了。
每次雅玲與我講到他,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笑起來,每次想到他,靈性上都洗了一次澡;想到他,我們內心漲滿了感激。想到他修行禱告的生活典範,在此特地跟朋友有分享這一段後知後覺的「發現」。
雅玲給孫伯伯寫了一封「情書」,接下來請張雅玲(用孫伯伯的口音)唸給孫伯伯聽。
10/23/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