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
小牛
相信，他的朋友都有同樣的困擾──該如何稱呼這位有科學造詣的文學家。記得有位台灣大學法律系畢業的讀者，第一次寫信給他時，稱他「孫爺爺」，他吃了一驚說：「我有這麼古老哪？」稍後改稱他「孫伯伯」，得到回應仍是「我還是沒那麼老呢！，」後來又改稱他為「孫教授」，沒想到他還是不服氣地說：「我有那麼嚴肅嗎？」到底該稱他什麼？左思右想，最後索興就叫他「孫哥哥」，結果呢？得到的回應是：「我自認是幼稚大班生，還年幼，稱哥哥，談不到。」那麼到底該稱他什麼？其實，他喜歡他的朋友們，不管男女老少，都直稱他──觀漢。在我內心深處，稱他什麼，已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就是他，在我成長的歲月裡，他的確豐富了我的生命。
（1） 就是他，在水木清華裡第一位「不務正業」作海報的教授。人生遇合，莫不有緣。
話說六年前的春天，清華大學的海報牆上，發生了這麼一個小故事：當年約有百分之九十的四年級男同學考取了預備軍官，因此恭賀的海報在校園海報牆上飛揚，其中之一說：
賀材四男孩：做大官，立大業。 材四女孩上
隔天牆上馬上另貼有這麼張海報：
大四男同學：恭喜你們做了官，別忘了做個好官，不可聽女孩子們亂說要做大官。 孫觀漢上
一下子，另一張海報出來：
工四男孩子
孫觀漢先生說得對，只要你們將來是個好官，或堂堂正正的大頭兵，我們都將以你們為榮！ 工四女孩賀
為什麼這個「第一位」，會令我那麼的注意呢？因為，在大學時代，一向不務正業的我成天畫海報，畫遍了全校大小海報，幾乎也壟斷了整個海報牆。當時，看到有人來「搶地盤」，不免「格外注意」。不過猶記得，看完了該海報，我中心竟歡迎他天天來搶地盤。因那字行中所流露出的殷殷關懷，令我感動不已，深思不停。
而六年後的春天，由於我的不務正業，也引來他的「格外注意」。在某種機緣下，我終於認識了這位我「知道」已久的「老朋友孫觀漢」，而成了他的「小」朋友；不，該說是「老朋友──工四女孩」。
不務正業，使我們彼此知道；不務正業，更使我們彼此認識與了解。今後，我們仍要「不務正業」，只不過六年前我們不務正業作海報，今後我們將不務正業於自立晚報上的「孫觀漢與小牛」漫畫專欄。
（2）就是他，讓我看到了睿智。
人如其文，文如其人。
酒杯旁，思人生、論天下事、談漫畫、談美、談愛……，幾乎成了我們每次見面的談話內容。慢慢的，「觀漢‧小牛‧酒」遂成了形影不離的「三人行」。而在漫畫的討論中，對他的reaction之快捷，imagination之寬廣，及creation之神妙，不得不佩服，他實在真是「孫觀漢」。而其每幅漫畫的意念，不但風趣、幽默、諷刺、具哲理，而又不失溫柔敦厚之觀、尊重事實；做、立刻起而行；人生之路得細水長流，鍥而不捨，不可逞一時之盛……。而在接觸與了解中，我發覺他有著遼闊蒼勁的堅毅，也有幽寂澹遠的淡逸。尤其他對人生的情思感觸與對中國的百年之憂，真摯動人，讓我感覺他的確是「人如其文，文如其人」。
（3）就是他，讓我看到了睿智。
讀他千遍也不厭倦。
他像濁世倥傯中一彎清流，纖塵不染，常洗滌我心。他像「幼稚園大班的孩子」，具有童心，可愛、幽默。他的赤子之心，常令人會心一笑。讓我用下面幾個小事情，來「讀」他的日常生活：
每次討論完漫畫，他總堅持用摩托車送我回去，但我始終以各種理由來拒絕。一來不忍勞駕他，二來擔心也懷疑著，七十五歲又患腿疾的他，實不該屬摩托車族的。但有一天，在學校圖書館前，看到他那「Ｌ」型上下坡的特技後，不但嘆為觀止，也知道自己的憂疑是多餘的。更何況他一向恪守交通規則，絕不會玩飆車的。再加上他細緻的愛心，我還擔心著什麼呢？
「這碧藍的眼睛是因為吃了四十多年的美國飯，才變成的……」多麼幽默的他啊！有一天在清華對面香雞城吃烤雞時，突然發現，他擁有一雙碧藍的眼睛，非常的迷人，尤其它（右眼）會你向會心的眨眨眼，那神情是那般的可愛與令人難忘啊！
「我喜歡我的牙齒，並以它為『榮』……」。聽了此話，心中不由得羨慕起來，的確他擁有一口整齊又潔白的牙齒。直到有一天飯後，看到他一邊刷牙，竟還可以一邊說話，我才恍然大悟，此「榮」是其來有自的。他解釋者，裝了假牙，不但可維護口腔特別的清潔，並且不再會有牙痛，又省掉看牙醫之錢。他幽默地建議我不妨試一試！
「哦！醫院裡有這麼多玩具，原來是用來減輕小孩子的心理恐懼。那我以後更要常來了……。」他的調皮讓長庚醫院的醫院和護士們笑得直不起腰來了。看到他的童心未泯，心想依他那幼稚園大班的資格，實可來此當「孩子王」。
（4） 就是他，讓我覺得我僅是「小」牛。
有誰還能比他更「牛」的呢？
我因屬牛，再加上對事情堅持固執得很，因之朋友們叫我小牛。當我看到他對正義之堅持；對柏楊繫獄之營救，鍥而不捨的奮鬥了九年多；對中國、對人世的關愛始終秉持著「不奢望、不放棄」的原則持續至今，他的擇善固執，讓我覺得我僅是「小」牛。
（5）就是他，像陽光般地溫暖我心。
認識他，是我生命中的最大福分。在我的生命中，他一如其英文名字Sun（陽光），那般的照耀著我，指引著我，並給予我無限的溫暖。在我枯燥的學術生涯中，他常自其花圃中摘來一大袋茉莉花，為我帶來一室的花香，甚至是一世的馨香。而關於漫畫稿費一事，他堅持著「０與１」的分配原則，為此我們難免得牛鬥一場。雖然我因年輕取勝，但他的善意溫慈，永遠烙印在我心中。前陣子，我常為天安門事件流淚，他也紅著眼安慰鼓勵著我，要我收住淚水，化為實際的行為，多畫幾幅漫畫，來喚醒人們的關懷。他希望我到了他的年齡時，還能同今天一樣的為祖國流淚！
在依依的歲月裡，當我孤寂時，我會想到茉莉花香，當我覺得寒冷時，我會握著他的名字「Sun」取暖。
（6）就是他，愛的實踐者。
愛是他生命的原動力。
有心的地方，就有愛。
有愛的地方，就有美。有美的地方，
就有永恆的快樂。
這是他的一首小詩，也正表露了他對人生的看法。他認為追求快樂是追求生命的一種最自然的目的，而追求快樂的最好方法是愛。愛，因此成了他生命的原動力，而他也一直是愛的推廣者與實踐者。更因愛，他的生命中充滿了真、善、美。
（7）就是他，令人懷念。
認識這樣的一個他，我只能用「感動」兩字來形容。就讓我用下面這首小詩來表達我對他的感動。
若問我
世上是否有 化不盡的愛
我望著他那 睿慈的眼眸
滿懷溫馨
若問我
世上是否有永不老的赤子
我望著他那和煦的笑容
會心一笑
但問我
世上是否有 溶不掉的雪
我望著他那牽絲的白髮
發呆
儘管歲月無情
儘管時光流轉
菜園裡的心痕
永遠地
令人懷念
發人深省
一九八九年八月「文訊雜誌」